投枪丨从攻受说起，谁在阉割耽美和耽改作品？

这是 投枪工作室 的第 1 篇文章

 从耽改作品谈起：

 审查制度之外 

《鬓边不是海棠红》（以下简称《鬓边》）虽然大火，但也有很多原著粉表示了失望。这部从同名耽美小说改编的影视剧，把两位男主的“爱情”变成了“知己情”，把“乱世相逢”改成了“同仇敌忾”。如果说《镇魂》和《陈情令》的一些蛛丝马迹还偶尔能让观众吃到糖，那《鬓边》的凛然正气怕是连糖渣都扫得一干二净。

» 图片来源于网络统计，具体请见脚注

从《上瘾》开始，市场便嗅到了“耽改剧”是个香饽饽；之后大火的《镇魂》和《陈情令》，更是见证了粉丝与资本的强大合力。但为了显得迎合某些部分的“文化正确”，近两年播出的“耽改剧”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阉割与自我阉割。

从因两位男主的亲密动作而被强行下架并停止后续制作的《上瘾》，到蜻蜓点水、隔靴搔痒的《镇魂》和《陈情令》，甚至在挥舞着弘扬传统文化、抗击外敌侵略的大旗的《鬓边》里，连对“兄弟情”的刻画都如履薄冰、岌岌可危。但即便如此，也挡不住耽改剧数量在中国一骑绝尘。据《澎湃新闻》报道，接下来将会有近两百部的耽美小说被改编为电影、电视剧以及网剧。

» 图片来源于网络统计，具体请见脚注

 耽美与女性：

被异性恋规范异化的“凝视”工具 

然而，排除目前套在传媒业脖颈上的枷锁，即使不考虑耽改和影视化的“不可抗因素”，这些耽美作品本身，也一直在“同性恋身份”和“异性恋规范”之间游离和徘徊。

“耽美”的发迹可能要追溯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美国“同人文化”（Slash）。当时《星际迷航》正热播，不少女性粉丝会创作一些同人小说来“幻想”各种人物关系。学者詹金斯在《文本盗猎者》一书中认为，女性粉丝的这种创作是对传统性别观念和男权话语的挑战。女性通过借用同性恋、尤其是男同性恋的身份，通过幻想、代入和重新建构，摆脱了自己女性的身份，凝视出更加多元的女性地位。

后来，“同人文化”转站日本，变身为“耽美”和“BL”（Boy's love) 后输入中国，并形成了一个规模可观的亚文化圈。套用詹金斯的观点，或许可以认为它代表了女性话语的崛起；但在学者戴锦华看来，“耽美”背后隐藏的是赤裸的权力逻辑，而并未创造出男权文化之外的一种表达。她通过观察部分国内的耽美作品后认为：“流行作品中的种种CP组合几乎不仅恪守着君君臣臣的权力等级，甚至复活了诸多异性恋叙事中曾有的陈腐公式：身高与权力、金发碧眼型与浅黑型的‘伪人种学’。”

可以说，“耽美”作为一种亚文化，发端于女性所创作的一种具有“凝视”色彩的工具，但是，在中国耽美文化发展过程中，这种工具中国社会观念里的传统性别观念所影响。男女的性别符号被无意或有意地代入两个生理男性的爱情中，甚至某些为人摒弃的性别模式，比如一方（通常是受方）是弱小的、温柔的、应该被照顾的，也被纳入到耽美创作的范式中。

» 几年前的天一案依然是许多耽美作者心头的阴影

如果说，十年前的“耽美”，大概还是一小撮女生在晋江文学城的狂欢；而今天，“耽美”已经逐渐走向大众，并在社交媒体上拥有了更大的话语权。即便各位不是“镇魂女孩”、“博君一笑”，想必也清楚一茬又一茬的CP永远是微博的顶流。

 耽美与性少数：

驯化与反抗 

然而，虽然耽美在一开始不是同志文学，也要看到它们对于性少数社群的深刻影响。广义上来看，描述女同性恋爱情的百合作品，也属于耽美文化的一部分，在很多耽美网站上拥有一席之地；不少我们所熟知的知名耽美作家，其实也是同性恋或酷儿；更不必说，许多耽美作品，如《魔道祖师》、《撒野》等在性少数圈层中受到的喜爱也是现象级的。

可是，受到异性恋规范影响的某些耽美作品，不仅规训着一开始的女性受众，同样把刻板印象、落后的认知传递给了性少数群体。中国传媒大学博士崔乐在《异性恋规范之外的爱与怕》中写道：“异性恋规范（heteronormativity）是如此强大而又无孔不入，像空气一样渗透在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。空气是不可见的，'规范'是被默认而不必说的。譬如，我们的语言表达通常不需要“异性恋的”作为定语，仿佛情感、婚姻、家庭、生育等等性别实践理所应当是异性恋的。”

直观地，性少数并不想被代入到这种规范和模式里。观察现今市场上的一些耽美文学或耽改剧，观众都能很清楚地分辨“攻”和“受”的角色，并把它对应为异性恋的“男”和“女”，这对于很多性少数社群的伙伴而言，常常是一件非常被冒犯的事。生理性别为男性的某些男同性恋，常常被因为“娘”“柔弱”，或者单纯因为是受，而被人当成女性而对待；同样地，生理性别为女性的女同性恋，也会因为“铁”而不被尊重自己的性别。

同时，这套强大的“异性恋规范”，其实是在窄化人们对性别的理解。“性别”这个词本身就是社会性的。譬如一位顺性别男性，他对于“男性”这个性别的认同，不仅来源于生理基础，更来源于社会的潜移默化的影响。社会告诉我们，男人要强壮，所以我们想要更好的肌肉线条；男人不能轻易掉眼泪，所以很多时候男生要忍住眼泪不表达情感......这一切都让我们向符合“男性”、“女性”的“性别规范”靠拢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加强了对自己是“男性”、“女性”的性别认同。

然而，不管是我们阅读耽美作品、观看耽改影视时被各种奇怪的上述“刻板印象”引起不适，还是在学校中存在的大量基于传统性别的霸凌，如叶永志事件，抑或是职场上对于一部分女性、甚至是一些不符合性别预期的男性的制度性歧视，这一切的一切都告诉我们，“异性恋规范”中属于男权社会的那部分、固化刻板印象的那部分、加深误解和歧视的那部分……落后部分的“异性恋规范”，带给性少数甚至是更大多数人的只有造作的的情感，指向的是一个一元的社会下、每个人试图挤进所谓主流的那颗——“空洞、努力又自卑”的心。

» 耽美文化、腐文化和同性恋在审查者面前被“平等对待”

某种意义上，当我们回到文章一开始所提到的针对耽改作品的审查时，我们会发现，也许出于多种原因和多种目的，可是这种审查本身也蕴含着大量落后的、对于性别、对于“男人和女人应该是怎么的”的控制，也是一种广义的“异性恋规范”，或称“传统规训”。一些作品里的兄弟情、姐妹情虽然也让很多粉丝和社群伙伴兴奋不已，可是，如果我们思考作品本身应该呈现的模样，如果思考剧中人物关系和感情本应丰富的走向，如果思考很多耽美作品本来与很多严肃文学也毫不逊色的主题，这种阉割过的作品，让人麻痹，也让人担心。

投枪立场：

探索耽美文化更加多元的面向 

所以，我们想要强调的是，“异性恋规范”是对所有人的规训，不管是对女性、性少数群体，还是对于男性。如果“异性恋规范”只会编织“男”与“女”的二元性别对立，那么这种模式就不应该出现在耽美作品里。

投枪工作室专注于SOGIE议题，从我们的立场出发，我们无意于一刀切地批判耽美文化，我们甚至不愿意责备耽美文学作者，很多耽美作品带给性少数人群、女性群体，甚至也带给男性读者美好的阅读体验。而正如我们所带领大家所回顾的，耽美作品诞生之初，就承载了对于不公正、落后和固化社会的反叛；耽美文化的性质，承载着性少数群体和女性、甚至是一部分男性之间的天然连接，我们共饮一泓清泉。

事实是，很多耽美作者和耽美作品也在有意识地突破者异性恋规范。比如在很多耽美作品中，作者使用“强强”而非“强弱”的概念，塑造两个平等的、有锐度的同性恋角色；很多耽美作品借用了酷儿理论（Queer theory）的概念，让角色的性别的认同开放且流动；很多耽美作者笔下的人物，有着反封建、反压迫、追求自由、关注自我、从原生家庭疗愈等等优秀品质。

就像性别研究学者巴特勒所说，性别气质、性别化身体、性向、快感和欲望不应该捆绑在一起，而应当自由组合。而优秀的耽美作品中，人物的自由选择，不仅拓展了性别、身份、认同的可能性，也不断激励有着相同问题和处境的读者们勇敢面对生活，我们欢迎读者在投枪的评论区写下你所阅读的优秀的耽美作品，并鼓励大家分享作品对自己、特别是身份和认同的影响。

最后，我们一遍遍提及“异性恋规范”这样的字眼，不仅是为了让大多数人理解，LGBTQI+群体不愿意被异性恋视角同化，被二元的性别观代表，被刻板的目光凝视，也是为了提醒我们自己，有更多的可能性等待我们去探索，有更美丽的水域等待我们游去——那里没有教条与界限，但有很多个大写的“我”，在阳光下自信的闪耀着。

这是投枪关于耽美文化的第一篇专栏，在接下来的专栏里，我们将探讨什么是性少数群体需要的文学作品，什么是好的耽美作品，正确的改编标准应该是什么；同时，我们将会邀请相关专家学者、耽美作家、网站编辑和广大读者、社群伙伴一起进行探讨，我们特别欢迎对此有思考的你给我们来信，加入我们的讨论！

在更美丽的水域相遇！

» 现今大火的耽改作品

 参考文献 

[1] 澎湃新闻_《鬓边不是海棠红》：走向“主流”的耽改剧

https://www.thepaper.cn/newsDetail_forward_6799222

[2] 南周知道_“社会主义兄弟情”为何成爆款利器？

[3] BIE别的女孩_耽改剧的去耽美化，是一场正在进行的“矫正治疗” 

[4] 崔乐_异性恋规范之外的爱与怕

https://matters.news/@cuile595595/%E5%BC%82%E6%80%A7%E6%81%8B%E8%A7%84%E8%8C%83%E4%B9%8B%E5%A4%96%E7%9A%84%E7%88%B1%E4%B8%8E%E6%80%95-zdpuAwonyttJAJizWYpRq5piNE8Kyc68oasM2Zytt1QZFmjV8

[5] Cos未完待续_酷儿理论：文化是如何创造出异性恋的种种表现形式的

https://zhuanlan.zhihu.com/p/43706131

[6] 范譞_跳出性别之网——读朱迪斯·巴特勒《消解性别》兼论“性别规范”概念

http://oa.shxyj.org/UploadFile/20130926008/2015-05-26/Issue/ljfpw0em.pdf

[7] 戴锦华_后革命的幽灵（三）：耽美文学的爱与暴力

https://www.hk01.com/%E5%93%B2%E5%AD%B8/196831/%E5%BE%8C%E9%9D%A9%E5%91%BD%E7%9A%84%E5%B9%BD%E9%9D%88-%E4%B8%89-%E8%80%BD%E7%BE%8E%E6%96%87%E5%AD%B8%E7%9A%84%E6%84%9B%E8%88%87%E6%9A%B4%E5%8A%9B-%E6%88%B4%E9%8C%A6%E8%8F%AF

[8] 文汇网_《文本盗猎者》和粉丝文化研究：文化生活中的另类社群，当代社会的“民俗”

https://kknews.cc/culture/y85ejmj.ht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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排版：阿昕

投枪树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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